昆哥
2014-03-07

我在五年级下学期转过一次学。

转学之后第一次值日,就从教室地上扫起了满满一桶垃圾。那个视觉冲击怎么形容呢,我之前五年所有值日扫出的垃圾堆起来,也没这一次多。

与之后的见闻相比,那一大桶垃圾只能算毛毛雨。接下来的日子,我慢慢了解到新班级的帮派体系。核心帮派成员是谁谁谁,下面喽啰都有谁。谁和谁经常在一起喝啤酒看黄片,他们出去野的时候带着班上哪几个女生。特别注意要远离这些女生,尤其在我左手边座位上,坐的是班里老大昆哥的女人。

因为学校很小,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,另外那个班的人老实懦弱,甘愿对我们班俯首称臣。所以我们班的老大就是全年级的老大。升入六年级后,昆哥便升级成全校老大,披着件西装上衣,风头一时无两。

老大把你叫过来揍一顿那是家常便饭。好些同学都被老大和他那几个弟兄勒索过。今天让你买盒烟,明天让你买个避孕套。买不来就揍,五天一大揍三天一小揍。

但自从来了这里,我却一直没受过欺负。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迹?一种说法是,我有个堂弟一直都在念这所小学,在我转来之前就造势说我在原来学校多猛多能打,所以他们摸不清深浅不敢妄动。

但是,你见哪个大哥像我这样一天到晚就知道趴在桌上学习的?那是大哥该干的事吗!

人家很快就明白了,新来的这人就是个书呆子。想想我不受欺负的真正原因,最有可能是因为班主任安排我帮助老大学习。当时的说法叫“一帮一,一对红”。

这件差事其实简单得很,就是课间活动的时候教他背一背圆周长和圆面积的公式。周长 = π d,还等于 2 π r,面积 = π r²。没了。

这么三个公式,昆哥直到毕业也没完全掌握。他没心学,我也没心教,但这个形式还是要走的。时间长了,也就混得比较熟,虽然交流的范围仅限于学术,而在学术中探讨的范围又非常谨慎,仅限于圆的那三个公式。

就这么着,前两个公式老大在毕业前已经烂熟于胸。第三个,也就是圆面积公式,在我的提示下也几乎快到了脱口而出的程度。至于能不能运用公式做题……还是别太难为人了,毕竟我们这个班里出过数学考2分和0.5分的。

老师公布这俩人分数的时候我都吓傻了。这货是怎么做到的?考2分还有几种可能的组合,但考0.5分就只有一种可能——只对了一道口算题!判断题选择题竟然全错!太准了吧!

插一段题外话。读高中的时候,我的电子词典里有个箭射气球的小游戏。20支箭射10个气球,别人都是以百发百中为目标,我却以射完二十箭却一箭不中为骄傲。开始几关气球的速度比较慢,但到了后面的关卡气球飞快几乎看不清,一箭不中比百发百中要难得多。在iPad上玩神庙逃亡也是,玩到无聊就故意躲着钱跑,看看一个钱不碰能坚持跑多少米。这些反人类的玩法都拜0.5分大神所赐,受用多年。如今虽与大神失散多年天各一方,但还请受我一拜!

昆哥也经常考不及格,但从不至于到0.5分这么少。当大哥是要面子的,不看重成绩但也要有个下限,考试成绩个位数的男人,在女人面前如何威武雄壮得起来。

上文提到,教室里挨着我左边坐的是昆哥的女人,且称她J姐。我和J姐之间仅有一条窄过道,伸手就能够到对面。还好我生性羞涩,平时极少和女生说话,没做出过惹昆哥上火的事。

J姐的同桌是我们大队长,一个活泼外向的胖子,天天放学后拉我去他家写作业。因为比较熟,他经常拿我开玩笑,说我长得像个大马猴,J姐听了就扭头观察我,一来二去也就熟了。

有一天上自习课,教室里乱哄哄的,我趴在桌上写作业。突然啪的一声,我后脑勺上挨了重重一下。砸过来的是一本英语300句教材,看过的都知道那书有多沉吧。我摸着后脑勺回头看去,昆哥站在后排的座位上瞪着我。

班里突然安静了。活泼的胖子也不活泼了,J姐也低头不语了。当时我就已经明白,一定是刚才J姐跟我说笑被昆哥看到了。其实挺冤,因为每次都不是我主动跟J姐说话。但这种事老大总不能打自己女人吧,只好挥泪打了他的数学导师(要吐了,小小年纪的也忒自作多情了)

不久之后的小学毕业考试,是我人生中压力最大的一次考试。因为正是为了它,我才离开原来的小伙伴转到这个奇葩学校长了这么多知识。如果考不上,就只能和昆哥还有那帮小混混们一起读初中,长更多知识了。

在熬过了几个忐忑的夏日之后,录取的红榜终于贴在了校园里唯一还能看的、也是我们毕业合影的那面背景墙上。从此我和昆哥黑白两隔,各走一方。

想不到的是,升入初中大概一年之后,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了昆哥。

我永远记得他当时的表情。昆哥满脸堆着笑,特别客气地和我打招呼,是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。

我猜到了昆哥这一年是怎么过的。从小学六年级的小霸王一下变成初一新生,被高年级和其他学校的大哥欺压。昆哥的背变得有一点驼,抬头纹比以前更深更明显,两排让烟熏黄的牙因为一直笑所以一直露在外面,上衣要仔细看才能辨认出来是西装。过去的威严霸气荡然无存。

寒暄了没几句,我便与他匆匆告别了。走的时候昆哥说以后常联系,可那一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。回来的路上,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,想象着他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一年,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。说实话,我还是更希望看到他原来的样子。

直到这篇博客快收尾的时候,我才渐渐释然。换个角度想,人生怎样都是成长,初一那年我的成绩从班里的中游升到前几,昆哥则从天堂坠入地狱。我的性格还和一年前一样,昆哥身上却发生了巨变。他变得满脸堆笑,甚至有些点头哈腰,比以前礼貌了太多太多,可难道这不是成长吗。他处的那个环境,有我从未经历过的艰险,人在矮檐下,哪能不低头。

再说了,十二岁就抽烟喝酒操处女,在昆哥的世界里,男人一辈子最光彩的事也就这些。哪怕十二岁就到达了人生的顶点,至少有的回忆,有的炫耀。

比起他来,我倒是会背三个关于圆的公式,只是从来没在生活中用过。

END